2022-09-13 WSJ雜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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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人生大事》(Lost In The Stars)為觀眾呈現了武漢人朱一龍過往極少流露的江湖碼頭氣。
在公眾的印象中,他儒雅、安靜、話不多,一雙眼睛講盡了故事。截至八月中旬,《人生大事》累計票房近17億,成績是漂亮的,反差是迷人的。演員朱一龍的真實性情與角色莫三妹看似存在著巨大的反差與錯位。演員常常愛說表演即成為角色,在打破壁壘成為角色的過程中,是否有過一絲的罅隙,讓我們看見朱一龍不經意間流露的另一個性格側面。
封面造型:菱格紋夾克、襯衫、長褲、Psychedelic 項鍊、運動鞋均為 Louis Vuitton
長江與漢江蜿蜒穿城而過,將武漢縱橫分割成了隔江鼎立的三鎮,朱一龍從小生活於此。九省通衢,江湖交錯,有南腔亦有北調,武漢人講起話來是夾槍帶棒的爽利,盡情地笑,痛快地哭,江湖氣魄雜糅其中。出現在電影中的朱一龍,留著緊貼頭皮的寸頭,穿花襯衫大褲衩,脖間掛著大金鏈,趿拉著人字拖,走起路來橫衝直撞,做起事來風風火火。人在江湖,混得還算利索。
“你覺得我能演嗎?"
《人生大事》(Lost In The Stars)監製韓延記得很清楚,他給朱一龍打過一通電話。那時,朱一龍在電影《峰爆》(Cloudy Mountain)劇組拍戲,韓延在電話裡問他,你敢演莫三妹(也有一稱為三哥)這個角色嗎?你覺得你能不能駕馭得了?朱一龍反問他,你覺得我能演嗎?
電話裡的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。韓延在採訪中回憶那一幕,“我想從朱一龍敢不敢演來觀察到一些蛛絲馬跡,從而對演員的狀態進行一些揣測。但是他想從我的判斷裡面感知這個角色未來會往哪個方向走。”
彼時,韓延作為監製進入《人生大事》(Lighting Up The Stars)主創團隊,他對劇本構架、目標演員人選重新進行了梳理與定位。劇本中的莫三妹是殯葬行業的入殮師,倘若按大家傳統對入殮師的職業認知,大多會第一時間聯想到略帶粗糙感的年長男性,很少會有人往年輕俊秀的演員方向去想。因渴望在電影中營造反差感,韓延想起用一個不像入殮師的人來演。於是,韓延想到了朱一龍。
2019 年末,兩人初識。第一次見面的兩個小時,朱一龍很少講話,他沒有迎合,沒有客套,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渴望,大部分的時間裡,他是安靜專注的聆聽者,讓執導電影多年的韓延感知到朱一龍內心的沉靜力量。
“那時朱一龍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,他內心對演戲很在意,或者說很有野心。他非常安靜地在聽我說話,我知道他聽進去了,他明白我在說什麼。”
朱一龍特別小心翼翼去處理
和她(小演員)的關係,
私下做了很多的鋪墊和兩人關係的經營。
電影拍了 70 多天,天氣悶熱,劇組每天忙得像陀螺直轉,朱一龍每隔兩三天會和韓延促膝長談一次,談論對角色的理解,談論與對手戲小演員楊恩又之間的尺度……隨著電影拍攝完成,韓延漸漸淡忘了許多拍攝時的細節,他卻清晰記得朱一龍在劇組承受過的壓力。“朱一龍是一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,他在片場的時候,不會把他感受到的壓力輕易流露出來,他都是在私下去溝通解決。”
當時,與朱一龍演對手戲的小演員楊恩又只有七歲,她一直無法分辨演員朱一龍與角色三哥存在的區別,但整部電影的戲劇走向、衝突和情感處理幾乎都依賴小演員的表演。
這一次與過往截然不同的表演體驗給朱一龍帶來了極大的挑戰,他回憶說,“導演和我達成了共識,不要給小朋友設計。只要把故事告訴她,這場戲現在說了什麼,你是什麼感覺,當她理解成了自己的東西之後,隨便演就好。拍到她最好的那一條後,我會在監視器看又又最好那條的重播,根據她這場做的反應再去演。”
韓延常常在片場觀察朱一龍,覺得朱一龍在片場承受著巨大的精神折磨,“演員都希望在攝影機前呈現自己最好的狀態。但你根本不知道孩子會怎麼表演,那你如何應對呢?朱一龍要臨場馬上做出回饋,而且他的回饋一定要跟戲能夠接住,這是很難的。有時候,又又拍完了,朱一龍已經耗費了很大的心力,等到拍他的時候,要重新調整,這對演員來講很痛苦。這個東西,看上去沒有地動山搖的壓力,卻像一把無形的軟刀子每天紮你,很難承受。我們總在說拍電影很艱苦,那所有的麻煩、所有的痛苦,都不及你面對表演上不確定性的累。大家好像覺得只有皮肉之苦的累才是真的壓力,不是,我一貫認為,最大的壓力是你不知道你的對手明天會怎麼演,這種壓力是讓做藝術的人最最崩潰的壓力。”
朱一龍在與楊恩又戲裡戲外的相處上也花了諸多心力,在片場,他以三哥的身份與孩子交往,講故事、陪她玩耍,把控與孩子之間的尺度。韓延說:“朱一龍和我聊得最多的是尺度的問題,不拍戲的時候,我看到他在陪又又玩。你看他雲淡風輕地說了幾句,我知道他在背後花了很多心思在跟又又的關係上。為了在現場有一條非常優秀、經典的表演,朱一龍特別小心翼翼去處理和她的關係,私下做了很多的鋪墊,用心地經營兩人的關係。”
拍完《人生大事》(Lighting Up The Stars),朱一龍與韓延才真正熟悉了起來,年紀相仿,對電影有著共同的熱忱,用他們的話說,“大家都是青年文藝工作者,我們會暢所欲言地聊表演、聊電影。”韓延記得朱一龍喜歡戴·路易斯,有時兩個人會在小房間一起分析劉亞仁、黃政民、李政宰等演員在電影中的表現。
鬆弛的,溫暖的
出道十餘年,朱一龍拍過的戲不算少。頭十年,他馬不停蹄地拍,沒有被人記住也無妨,“至少還在做著一件你喜歡做的、還能養活你自己的事,那你做下去就好了。”外界往往會把 2018 年《鎮魂》(Guardian)的爆紅視為朱一龍演藝生涯的分水嶺,作品的火爆形成了巨大浪潮,演技與流量的熱議常常把他捲入其中。
一個努力、勤奮的演員蟄伏十年終被看見的戲劇性是媒體所關注的,於是,他常常被記者問道,“你如何看待現在的爆紅?”那幾年,朱一龍身上有著顯而易見的焦慮,他對媒體剖白過自己的焦慮——被看見之後,自己的作品能不能支撐所謂的名氣?
這幾年,他的狀態明顯鬆弛了起來。我們在採訪中談及鬆弛感的由來,朱一龍開起玩笑,“隨著年紀增長,拍的數量夠多了,就會更鬆弛一些。”他依然能準確回想起自己拍電影第一幀時的慌張。那時,還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的朱一龍客串電影《孔子》,飾演衛國特使,只有一句臺詞。他和周潤發演對手戲,緊張得忘詞,NG 了十幾遍。
那一天仿佛成了一個烙印,也成了一個內心的標準,他說:“那一次拍戲讓我明確了自己對電影的態度。你該怎麼要求自己?拍電影的話,你需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?它給了我一條線,起碼達到這條線上,你再去拍電影。”
必須得鬆弛。
演戲這個事情不是你努著勁就能演好的。
更多的時候,是你一路走過來,
發現需要鬆弛,你需要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打開。
後來,他逐漸發現放鬆的樂趣。“必須得鬆弛。演戲這個事情不是你努著勁演就能演好的。更多的時候,是你一路走過來,發現需要鬆弛,你需要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打開。在片場的時候,你不能只專注在自己的表演上面。在演的過程中,只有鬆弛下來,你才能感受到環境的變化,身體的變化和身邊最細微的變化,只有鬆弛才能做得到。”
他說鬆弛的道理上學時常聽老師提起,但是,從知道到做得到需要時間和經驗的累積,並不容易。“老師會告訴你要鬆弛,表演要鬆弛,但是你很難做到。攝像機這麼近對著你,所有的戲不是讓你連貫著拍,一整條戲就這麼拍下來,所有的戲份都是切碎的。你怎麼能鬆弛地把這些情感記下來之後延續到下一個鏡頭裡呢?我覺得還是得積累經驗,讓自己循序漸進。當你逐漸放鬆了以後,你更會享受拍電影的過程,你不再那麼在意攝像機,不用那麼在意現場所有人的看法的時候,你完全鬆弛下來,你在演繹另外一個人的生活,確實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。”
朱一龍早年說過演員是當眾孤獨的職業。作為體驗派演員,他遵循著蘇聯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,戲劇的訓練更多在於身體學會柔軟,才能夠透過劇本中的角色訴說、釋放內心的情感。
時至今日,他還是會在片場感受到當眾孤獨的時刻。“表演這個事,沒有辦法讓別人手把手教你,沒法說,現場導演調完了你之後,你就會變成正確的,或者調完你之後,你就會特別棒。很多時候你是在跟自己打交道,你需要充分去瞭解自己,控制所有的身體機能,跟自己多對話,多跟自己相處。”
他很清醒,有自知之明,無論外界的聲音如何,他的內心始終懷揣某種巨大的篤定。化妝師鵬鵬與朱一龍共事近六年時間,見證了他獲得聲名的全部過程。在鵬鵬的眼中,朱一龍的性情自始至終,從未有過改變,“話很少,很安靜,很穩。”
“當某一部作品被大家所認識到以後,龍哥會更加小心謹慎地去選擇(接下來的劇本),從我第一次接觸他到現在,他沒有太大的變化,反而在拍戲這件事上,保持著百分之百的創作激情。”
2019 年,朱一龍受邀出席坎城電影節,鵬鵬作為化妝師隨隊出行。電話裡,鵬鵬說起坎城往事,聲音帶著笑意,“各國影人在一起,我們走向了國際的舞臺!哈哈……”他說在那一刻覺得自己要把所學的東西好好呈現出來,不能丟份兒。通常,明星與化妝師保持著微妙且敏感的關係,沒有文書約束,有的只是一次次口頭邀約。明星在獲得一定的地位後,藝人團隊選擇起用新的化妝師在行業內算不上新鮮事,粉絲和媒體都有留意到,朱一龍在《鎮魂》(Guardian)之後從未換過化妝師鵬鵬。採訪時,問及朱一龍是戀舊的人嗎,他點了點頭,說現在身邊跟著自己年頭最久的東西是眼鏡盒,“用了十幾年”。
鵬鵬在電話裡回答了我的困惑,“我們在各自領域專業裡都有自己的想法,比較執著,也很想做好一件事。人和人之間有一個氣場,我們同頻又合拍,關鍵是我們有比較一致的審美。”即便合作多年,鵬鵬坦言他會盡可能在朱一龍面前表現出專業、嚴謹的一面,這源自朱一龍一 向做事執著、認真的態度,也潛移默化影響了自己。“在工作時,我永遠保持著我第一次給你做(妝發)的感覺,這是我給自己的心理暗示。永遠不能因為熟了有放鬆,有一絲懈怠。龍哥很專業,我必須得讓自己匹配上他的專業。”
而在朱一龍作為世界自然基金會(WWF)禁止非法野生物貿易全球大使參與納米比亞保護野生犀牛的專案中,鵬鵬看到了朱一龍安靜之外的另一面。“我們五個人一起擠在小飛機裡,在高空飛,它遇見氣流會一顫一顫的,現在想想挺嚇人的,但大家都是第一次,只顧得上看窗外的風景。在追蹤瀕危野犀牛的路上,像回到了野外,動物和大家的距離很近,龍哥看上去特別興奮。”
某些時候,鵬鵬又會被朱一龍的周到與細心觸動。他說起某次在拍廣告的片場,走得稍微快了或慢了點,一不留神就會被燈光組的器材撞到,朱一龍看到會立刻拽住他,小心提醒。這些在一起工作的點滴碎片讓鵬鵬覺得溫暖,“龍哥很細心,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,全是一點一滴的細節,他的一拉一拽,反而讓我覺得難忘,很溫暖。”
透過這些瑣碎如吉光片羽的正面側面,朱一龍逐漸展露了鮮活生動的面孔。當下,對朱一龍來說,只有一件事很重要,“把戲拍好,拍出好的作品”。作為演員,他的雜念不多,在小心翼翼呵護內心某個極為堅定的內核。追問他在堅持些什麼,他笑了,神秘了起來,“我不能講,講出來就沒有能量了,但我相信行勝於言。”
他說現在的自己很滿足,愉快地做著喜歡做的事,保持簡單、純粹的創作狀態也不賴。“很多時候,你總是在面對各種各樣的選擇,你有時候會想,我是選對了還是選錯了呢?其實,你要做的事情是一旦你做了選擇之後,把你選擇的東西變成對的東西。就像我選擇角色一樣,我要把自己所有的能量注入到角色裡,把自己的選擇變成正確的選擇。”
攝影/范欣 造型/ANSON CHEN
撰文/許璐 編輯/MIA WANG
化妝、髮型/鵬鵬 製片/關雲
時裝助理/利霞、郭巍
品牌銘謝/LOUIS VUTTON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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